本报记者 陈耀辉 潘锐 粘青
开栏语:
流年可以带走青春,但总有一段经历镌刻着岁月的峥嵘;时光可以改变容颜,但总有一种讲述能唤醒尘封的记忆。
波澜壮阔的改革实践,带来翻天覆地的历史性变化。回顾历史进程,追忆时代脉动,从今天起,本报推出大型策划栏目《“亲历者”说——追忆改革开放40年》,讲述改革开放大背景下的吉林故事,再现社会发展进步的时代轨迹,让历史照进现实,让梦想引领未来。
口述史主人公:周春莲,吉林省春莲园艺工程有限公司“掌门人”,同时还兼任四五家企业的董事长。1979年以前,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农家妇女,是党的一纸富民政策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……
我出生于1948年,山东安丘人。20岁那年,家里困难,我和弟弟闯关东来到了东北,先落脚到长春,后来去过哈尔滨,1978年又搬回长春。转年春天,我去大队包地,在队部看见一张报纸,上面登着允许农民搞庭院经济的消息。这个事我一辈子都忘不了,这是我印象中党的第一个富民政策,我头一回看见了致富的曙光。
那时候,农民虽说平常家里的吃喝基本不花钱,但是买油盐酱醋,供孩子上学都得用钱。所以,那个允许搞庭院经济的政策,我认真看了好几遍,高兴坏了。为啥?我们山东老家就是园艺世家,果园子、菜园子,什么菜都有,什么果都有,自己吃不了就拿出去卖,比种庄稼挣钱。栽果树、伺候菜园子我都会,这下可以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大展宏图了,原来花呀草的,都是不许种、不许养的。我和队上包了4垧半地种稻子,还包了半垧校田地栽果树,自家小院我莳弄起了柿子、辣椒、天麻,还养猪、养鸡、养鸭,养殖业种植业一起上。我还开了个服装店,日子开始有奔头了!
1980年,我认识了省科协的李荣和老师,当时他正和辽宁农业大学的闫大义教授一起研究葡萄品种。在他俩的指导下,我开始在院子里种植葡萄。葡萄金贵,我伺候得也精心。冬天我上街捡牛皮纸做的水泥袋子,给葡萄枝盖了一层又一层,上面再加一层塑料防寒。所以别人家的葡萄枝得4月末出土,我家的4月初就出土,到“五一”的时候,葡萄的叶子有巴掌那么大了。等到葡萄收获的时候一上秤,一棵秧能结十五六斤果,三粒葡萄就有一两重。两位专家看了说,在日本也没看见我这么好的葡萄。那时候我家的小院里,最底下种茄子辣椒;半米高的地方我搭上架子,种天麻;1米高的地方搭架子,养苍蝇、卖蝇蛆;最顶上是葡萄。一共四层,充分利用空间,搞立体生产。这一年,我还买了奶牛,成立了园艺场。从那时开始,每年我在吉林省和辽宁省能卖果树苗和葡萄秧20多万株,1块5一株,你算算那是多少钱?挣钱了,我在心里边偷着乐呀,想着,就这么干,这个家还能穷了吗?
到了1982年,我把之前三个弟弟帮我盖房子拿的5000多块钱都还上了。我把家里的房子抵押给银行,贷了2万块,又东拼西凑借了2万块,一共4万块钱,盖起了温室,建了苗圃。
80年代初,我在报纸上看到,说长春市要拿出120万元搞城市绿化。当时我就觉得,120万得多大一堆钱哪,长这么大,我也没见过那么多钱啊!那时候当老师一个月的工资才23块。我就想,我要是在这里面能挣来1万块,也好呀!
我觉得绿化这个事可以做。打听了一圈儿,得知在沈阳有个苗圃,生产绿化用的苗木。我就去了沈阳。没有人介绍,怕人家不教我,我就说我家里遭灾了,没办法,只能出来打工,给孩子挣钱上学。苗圃里的技术员马大姐挺好,把我留下了。我就成了苗圃的临时工,天天跟着马大姐身后偷偷地学习松柏扦插技术。那时候,住个旅馆要1块5一宿,公交车费要2毛,吃个馒头还得5毛钱,为了省下路费和住宿的钱,我就住在苗圃围墙外面的一个水泥管子里,一住就是8天。夜间怕有野狗和狼,根本不敢躺下,就拄着棍子坐着睡。到了第8天,我不忍心再骗马大姐,就和她说了实话。马大姐到我住的水泥管子外边一看,眼泪都下来了,二话没说,主动把技术教给我,还卖给我树苗。回到家,我用40多天的时间,养活了当时吉林省还没有的绿化苗木。到了1992年,长春举办第一届电影节的时候,用的花木基本都是从我这出去的。
我的苗圃建起来后,长春市朝阳区政府曾组织吉林农业大学的皇甫纯、刘洪章两位老师给农民讲果树栽培的课,我去听了,感觉老师讲得太好了。回家后我就琢磨,能不能请他们来看看我种的葡萄?我跑到学校找他们,还真把他们请到家里来了。两位老师看见我种的葡萄,很惊讶,问我给葡萄喂了啥?我就介绍,有牛奶、有死鸡、有猪血和猪粪啥的。他俩瞅瞅我,说“你比我们搞的都好,吉林省有能人呐!”
虽然得到了老师的肯定,可毕竟天外有天,人外有人。我有实际经验不假,但理论知识不够。这次和农大老师的见面让我动了上学深造的心思。我就和皇甫纯老师说,我要考大学。当时我已经40岁了,早过了报考的年龄。农大的老师特别热心,帮我出主意,我又三番五次跑乡里,争取报考政策,终于报上了名。当时我弟弟正上大学呢,他回家就教我。其他的还好,英语对我来说太难了,我弟弟就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教,我就一句话一句话地背。最后,全省报名吉林农业大学园艺系的有80多人,我真考上了,被录取了。
1989年,我终于成为了一名大学生,可是长得一点都不像大学生,一看就是孩子他妈。当时同班同学都住校,就我天天骑着自行车,早上3点半出门,下午3点半放学回家。每天一个来回100多里路,骑车3个半小时,晚上还得把第二天孩子们的饭准备好。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累,天天跟上满发条似的。就这样,在农大的3年,我把所有涉及果树、花卉8个专业的知识都学会了。原来我就有实践基础,现在又有了理论知识,更是如虎添翼。
其他人当上“万元户”时,我已经有100多万了。我就寻思,改革开放,共产党给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天地,农民不挣钱,是因为不懂技术,不会挣钱。我要是把所有农民都教会了,农民一年能挣10万,不也发透了吗?
那时候还没有合作社,只要是农民肯干、能干的,我就帮着建苗圃,我出苗,先不用给我钱,等他们卖了苗挣了钱再给我。1990年,我成立了施工队伍,这是咱们省第一家有国家园林施工资质的队伍。1991年,又成立了景观设计公司,也是咱们省第一个有国家资质的。
1990年,我入了党,还到白城地区的贫困县当起了县长助理。看着当地有的农民全家只有一条棉裤,一床被子,我就想,怎么有这么穷的地方呀?我这个人,就见不得别人受穷。白城这片地适合种蓖麻,我就开始研究蓖麻,做杂交蓖麻实验。那几年,我天天扑在白城的地垄沟里。我姑娘心疼我,跑到地里要拽我回家,问我到底为谁活,我就装睡,装着装着,就真睡着了,那时候是真累。
好在最后我们研究的蓖麻种子亩产和出油率都特别好。后来,受国际形势的影响,我们的蓖麻产业受到冲击。但是我想呀,我吃过那么多苦,尝过那么多艰辛,以前那么困难我都挺过来了,现在这点打击又算什么。
2013年,我开始研究有机农业。现在科技发展多快啊,只要把住质量关,加上现在的智能化生产设施,中国的反季节果菜赶上以色列是早晚的事。
搭上改革开放的第一班车,从搞庭院经济开始,我实现了一个又一个愿望。今年我70岁了,不管多大岁数,干活干活,活着就得干,咱当农民的,撂下耙子就是扫帚。现在我的愿望就是,在我的有生之年,把我掌握的技术传授给中国农民,让更多的农民富起来,让农业早日实现现代化。
后记:周春莲堪称一个“奇女子”。从一名普通的农妇,到优秀共产党员标兵,第十、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,全国劳动模范,全国十大农民女状元,全国十大农村科技人才,全国三八红旗手……在看似传奇的背后,是一个半夜赶着毛驴车卖牛奶的勤劳的周春莲,是一个为了偷师学艺住在水泥管子里的好学的周春莲,是一个善于发现机遇抓住机遇的敢闯的周春莲,还是一个碰到困难绝不服输的坚韧的周春莲……
“干活干活,活着就得干。”这是周春莲常念叨的一句话。而改革从顶层设计到收获红利,从来都需要苦干作基、实干铺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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